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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ews Center李白與杜甫:雙子星座
終于要寫到這兩個人了,我有一種激動,也有一種畏懼。不用說,我的面前是兩個巨人。也不用說,凡是懂一點漢語的,都多多少少讀過他們的詩篇。他們的作品,已流入了中國人的血液中,成為基因一樣的東西。
他們的詩,是中國人的基因,也是他們的接頭暗號。如果誰說出:“我喜歡李白”這樣的話語,那么,有一撥人會奔他而去,成為他的朋友;另有一撥人會奔他而去,要對他宣稱:“我喜歡杜甫”。他們甚至會為究竟是李白的詩好還是杜甫的詩好,而爭個面紅耳赤。這樣的現(xiàn)象不僅發(fā)生在普通群眾中,也發(fā)生在那些非常有學問的學者中。這是人民群眾自發(fā)開展的爭座次運動。這樣的運動,每個時代幾乎都會發(fā)生。
他們后來被人們送了兩個高帽子:詩仙、詩圣。但在當時,謫仙這樣的帽子是李白的朋友賀知章免費送的,詩仙是后來廣大人民追封的;而當時的詩圣,詩壇上沒名氣,政治上沒地位,經(jīng)濟上,更是捉襟見肘。這樣的帽子,他想都沒敢想過。這個帽子,對于他來說,是來得太遲了。
當然,就像托爾斯泰得不到諾貝爾文學獎一樣,對于一個偉大的作家而言,榮譽總是滯后于他的作品的。他們總是在沒人看見的地方踽踽獨行,精心耕耘。只有無數(shù)的種子長成森林時,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和驚嘆。
他們兩人都是懷抱著偉大政治思想的詩人?;蛘哒f,他們都不甘心僅僅做一個純粹的詩人。這種“純粹”的詩人,在唐代是從來沒有過的,也更不是他們的期望與追求?;蛘咭部梢哉f,一旦一個詩人“純粹”了,那他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詩人。
他們心中都有一個偉大的夢想:那就是要幫助君王安定天下,讓他們所處的時代成為千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世。這是他們生命中的希望和人生中的信仰。正是這樣的信念,在支撐著他們,使他們能夠不時地抬起頭來,遠望未來,而不致陷入現(xiàn)實的泥潭而絕望。
他們性格中有共同的地方,如都特愛交朋友,骨子里都自視特別高,不大看得起人。也有共同的愛好:喝酒,尋仙,游山玩水。但不同的人生經(jīng)歷,最終將他們鍛造成了差異很大的生命個體。
李白的一生基本上是在所謂的“太平盛世”度過的,大部分時光,他都是過著酒肉穿腸過,美女身邊留的“幸福生活”。因此,什么國家、民族的危機、憂患,對他來說,基本上就是天方夜談。因為,大唐朝是最偉大的國家,大漢族是最偉大的民族,在他的意識中,是不可動搖的。他不會對此有絲毫的憂慮。這種“陽光”的心態(tài),“盛世”的心態(tài),在他的詩中體現(xiàn)得最為強烈。他的詩幾乎處處閃爍著明亮的光采,再悲傷,再低落,那個大的明朗的氛圍不會變。
而杜甫則不然,正因為他目睹過、經(jīng)歷過那個盛世的繁華,卻被突發(fā)的事件趕入了一個他想都想不到的亂世,就像曹學芹突然從錦衣玉食走向窮困潦倒一樣,他心理上的那種驚詫、那種不由自主對過去時光的留戀,那種對破壞這個盛世,也就是破壞他的生命理想的安祿山之輩的痛恨,以及盛世理想被踐踏的痛苦,就表現(xiàn)得特別充分、鮮明。也正是安史之亂,使他從“裘馬清狂”的青壯年時代進入了“萬方多難”的中年,使他成為了亂世中的浮萍,從而有機會更加深切地體味人生的復雜與艱辛??梢哉f,對自己的國家,自己的民族,他沒有一天不充滿憂患、擔憂。正是在這樣沉重的心情下,在這樣苦難的歲月里,他的詩成為了比歷史更為鮮活的歷史,成為“詩史”?;蛘吒鼫蚀_的說,成為整個封建時代那些具有強烈憂患意識的知識分子們的“心靈史”。
這樣,就使得他們在詩中有了截然不同的形象:李白是廣闊無際的天空,是燃燒不息的火焰,是飛流奔騰的瀑布,是不服羈絆的野馬,而杜甫則是厚重的大地,是于地下奔行的熔巖,是挾帶著巨大力量,滾滾而來的長江,是臧克家筆下那匹負重前行的老馬:總得叫大車裝個夠,它橫豎不說一句話,背上的壓力往肉里扣,它把頭沉重的垂下。這刻不知下刻的命,它有淚只往心里咽,眼里飄來一道鞭影,它抬起頭望望前面。
從詩歌大體的風格來說,李白是氣宗,你只能感受到他的整個作品氣韻流動,往往是一氣呵成,卻無法確定他用的是哪家哪派的功夫。他是無跡可尋,無招可學。但卻用簡簡單單的幾十個字,幾百個字,就立馬征服了你。而這簡單的幾十、幾百個字,似乎是天成的,是隨口而出,一點也不用力,卻又帶著無可遏止的光焰,像雷電一下子擊中你,讓你除了驚訝還是驚訝,除了感嘆還是感嘆。你沒辦法用刻苦努力去達到。如果不在他的那個路子上,你就是練上幾十年,幾百年也白搭。
杜甫是劍宗,一招一式都千錘百煉,錯綜變化,就像一個迷宮一樣。你走向杜家庭院的第一步,也許并沒覺著他的好,但邊走邊揣摩,就會慢慢地發(fā)出贊嘆,這花種得真好,這假山修得真好,這溫泉布置得多好。贊嘆了一路,繼爾你也動了心思,也想蓋這樣的一家庭院,那你的麻煩就來了,因為,看著它是一磚一石壘起來的,似乎可學,好學。其實,他是用生命壘起了文字大廈,那一磚一瓦都沾滿了他的心血。他姓杜,可以說,他是中國詩史中的杜鵑,字字是啼血的。你可以學到他表面的技巧,但你沒有他的體驗,你所學到的,也不過是皮毛。
說李白不可學,杜甫可學,不用說,也是皮相的看法。他們哪一個人,都是不可學的。如果要學,就只能從整體把握他們,學他們詩歌內(nèi)在的精神,那就是把整個的人生都沉入到詩中,使詩與生活,與現(xiàn)實,與國家,與民族,與人的心靈,與個人的體驗,不可分離,哪怕是片刻